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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委大院

1631次观看作品发布于2019-02-28 22:3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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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◎张希彦

   新中国建立之后,沂蒙山地区的核心领导机关叫“中共临沂地区委员会”和“临沂地区行政公署”。它北邻银雀山,1972年汉墓发掘时,因出土了号称建国以来十大发现的孙子兵法竹简而蜚声中外。东望不远处是金雀山,两山分别开出金银两色花,含苞初放时形似雀,属梅科。一到春天,东飘金,西飘银,蔚为壮观。委婉曲延的青龙河穿院而过,流水潺潺,常年不断。府衙就坐落在这块风水宝地上。

    办公区北邻系宿舍区,也是地委行署机关家属院。那时候,能住在这里的非官即贵。办公区和宿舍区合起来,人们习惯称地委大院。嬉曰临沂的“中南海”。

    现在,随着竹简博物馆的扩建,行政办公区迁移南坊新区。这里再也难有昔日的伟岸与辉煌,宿舍区也面临拆迁的命运。这不免让人感慨万千,留恋不舍,遐思不断……   

   我第一次进地委大院,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 。刚刚高中毕业,被公社文化站招收去做临时工。家里刚好卖了头猪,母亲说:给我买辆自行车吧,回家方便。父亲也附和着:要买就买个“小飞轮”吧,年轻的骑着也体面。“小飞轮”是指当时响当当的名牌,像永久,飞鸽,凤凰。那时,只有这三个牌子最靓,平把双闸,大小齿轮,全包链盒。年轻人梦寐以求,骑着特别拉风。

   紧接着,问题来了。在那个什么都平票供应的计划经济年代,有钱又到哪里买呢?思来想去,父亲说,去找你表姥爷吧。我们那里十里八乡的都知道 :表姥爷在地委大院当大官,属于南下回来的老革命,行政17级干部,每月工资97元人民币。乡亲们除了羡慕就是感叹,纷纷猜想着那种生活是什么模样。

   我也暗自揣摩,去见表姥爷,该拿点什么见面礼。人家虽然不缺,总不能两手空空吧,何况还是托人办事呢。挖空心思的想了良久,最后决定买两只甲鱼吧。这东西大补,因为表姥爷身上还有枪伤呢。第二天一大早去赶集,花三元六角买了两只。野生的,活蹦乱跳,挺新鲜。

   一切准备停当,晚上总难以入睡,觉得事情已经成了大半。自己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的样子,总在脑海中浮现,美的半夜笑醒。鸡叫三遍了,起身赶路。步行20多里赶到县城汽车站。天刚蒙蒙亮,就坐上去临沂的客车。

   车子走在满是坑洼的柏油路上,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,到临沂站下车。又步行大半个小时,便是地委大院了。满院的参天大树遮蔽着既古典又气派的建筑,甚是庄严肃穆。门口有荷枪实弹的军人站岗,刚要进门,便被他们拦下询问。大概是看到我背着装甲鱼的蛇皮袋子,不像在里面上班的吧。我说明来意,他们倒也热情。告诉我,这里是办公区,后面是宿舍区,表姥爷家住在几楼几号。

     走不多时,便来到表姥爷的寓所。他们家住在一座四层楼的三楼。我怀着忐忑而又激动的心情叩响了房门。

   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,大概是表奶奶了。个子不高,属于小巧玲珑的那种,倒也清秀。表姥爷是应组织要求被离婚的,为了工作需要,又娶了这位江南女子。

     我于是自报家门,讲明是哪个村的,和表姥爷是什么关系,着重说是父亲让我来看看您的。这时,表奶奶 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话说:“怎啥子多亲戚吆,他不在家,你进来得了”。看来有点不悦。

    我紧随着到屋里。环顾四周,房间不大,陈设简单 ,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富丽堂皇。正面放一高八仙桌,一侧放一对沙发。坐上去软软的,挺舒服。因为是第一次坐沙发,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,显得局促不安。

    表奶奶从桌子上的凉水壶倒了杯水递给我说:“别客气,他在开会呢,他们家亲戚多哩,什么样的都有,我们家远呢,也没人上门 。是找工作,还是有啥子什么事子的,给我说就得了”。表奶奶尽管带着抱怨的口吻,倒也心直口快。

     我心里嘀咕着,这是想打发我走啊,有事也不能和你说啊,你办的成吗?作的了主吗?

     “我不找工作,就是想见见表姥爷,不急,我等他回来”。

     表奶奶看我态度坚决,只好说:“那好的了,我去让人给传个话去得了”。说完,起身怏怏而去。

     这时,我非常后悔,忘了先把礼物献上。下意识地看看放在沙发旁的蛇皮袋子。这才发现袋子口开着,里面已空空如也。心里突然凉了半截,赶紧趴在地上寻找。还好,不是路上跑的,两个小家伙都趴在沙发底下,四只小眼睛发出绿豆色的光。用手抓也够不到,用拖把杆捣也不出来。又大又沉的沙发又挪不动 。正急得满头大汗、狼狈不堪时,表奶奶推门进来了。

      “干啥子了,搞什么搞呀”?

      “甲鱼跑了,我在抓”

      “啥子鱼,鱼咋长腿哩”。

      正说着,这东西也怪灵性的,一前一后从沙发底下突突爬出来,径直往桌子底下钻去。幸亏我眼疾手快,飞身扑过去,一手摁住一个,也顾不上它咬不咬手了。嘴里喊直:“表奶奶,快拿袋子来”。

    这时,表奶奶看到我手里拼命挣扎的甲鱼。直嚷嚷:“啥鬼东西,吓死人了,龟呀?搞这个作什,作什的吗”?我不管三七二十一 ,干净利索地把它们装进袋子里,狠命地扎紧袋口。

    然后,气喘吁吁地给表奶奶解释:“这东西不是龟,学名叫甲鱼,俺叫鳖,也有叫王八的。是好东西,煲汤喝,大补的。表姥爷知道的 ,听村里大人说 ,他和我父亲等玩伴,小时候经常下河去摸,万一被咬着手指头,它死也不松口,只有一个办法,就是照着它头上尿尿”。

    表奶奶大概听着我讲得好奇,还是看到我灰头土脑的样子,立刻转怒为笑。边笑边前仰后哈地说:“这东西喜欢喝尿啊,那更吃不得了”。

   经过一阵子的捉鳖大战,突然感觉到一紧张就想尿尿的老毛病要犯了,我也下意识的捂着肚子。表奶奶大概也看出来,给我说洗手间在那。我连忙回答说:我不洗手,想去楼下溜达溜达。说完,大步开门冲下楼去。

    找到厕所解决完,刚回到楼下。便看到不远处有人推着自行车朝这边走来。老远就喊着我父亲的名字,问我是他孩子吧。我赶忙应 道,并叫一声表姥爷。 然后,仔细端详着这个梦里敬慕的大人物。他中等身材。背稍微有点驼。黝黑的脸庞,清瘦的棱角分明。穿着比较旧的藏青中山装,两胳膊肘处各有偌大一块补丁,尽管颜色略有差异,但补得规规整整。脚下穿着汽车轮胎钉成的土凉鞋,做工倒也精致。单手推着辆自行车,那是老掉牙的大国防,老的除了铃铛不响,哪里都响的那种。车把上挂着一个四角都磨白了的黑皮包。

    眼前的一切,令我惊诧不已,这与我想象中高大上的表姥爷实在相去甚远。

   我尾随着表姥爷回到家里。他一把拉着我的手,反复看来看去。并不断吩咐表奶奶拿完苹果又拿糖。然后问我家里的情况,村里的情况,谁谁怎么样了……,凡是我知道的都一一作答。家长里短的聊了一会,接着又问,有什么事吗?有事就说,别见外。并一再抱歉地说,以前我家对他们家帮助很大,也没给我们家帮过什么忙。表姥爷和蔼可亲的面容,诚恳实在的一席话,令我瞬间没了距离感,从容了许多。

    “我来是……”

    刚想开口说此行的目的,话到嘴边又突然哽住了。总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堵在喉头,沉重复杂的心绪在胸口翻滚。是纠结还是惭愧五味杂陈 。人们常说,生死一瞬间,顿悟一刹那。就在这一刻,表姥爷带给我的感动,不仅仅是简朴的外表,平淡的生活。而是怀天地之心、生民之命,桑梓情怀所折射出的精神魅力。是那么普通,又那么真实。我突然扪心自问:你有什么资格消费奢侈,又有什么理由安于顽劣。

    想到这些,我不由自主又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来就是看看您的,没事,真的没事......”。这话一脱口,心里突然畅快了许多。

    由于表姥爷还要回去接着开会,一再嘱咐表奶奶,让留我吃晚饭。然后起身朝门口走去,当他刚触摸到门拉手时,却又突然转身回来。双手拍着我的肩膀,郑地有声地说:“孩子,要学好,好好学,为人民服务”。  

    看着表姥爷出门的背影,尤其那两肘上打的补丁,更加明显夺目,宛如打在自己的心灵深处,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……

   “要学好,好好学,为人民服务”。我一直谨记着表姥爷这句话。就是这句话,让我人生充满着期待。虽然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,也埋怨低处的自己,羡慕高处的人们。但我不会低头为了捡几个硬币,而是选择抬头看月亮,尽管那个光亮很微弱,但总能照亮前行的路。

     朝花夕拾,暮霭沉浮。一路走来,在县乡工作了近三十年,我终于也进了市委大院工作了。这时候,表姥爷、表奶奶已经作古。在这个过去梦寐以求的地方,却留下苍凉不堪的记忆,难免唏嘘感慨!

    我在这个地方一住就是十五年了。舟子归岸,渔歌向晚,蓦然回首,品味过往----

      生活,是厚道的。它并没有亏待每一个旅途中的人。都说人生是为了寻求一处彼岸,渴望着波澜壮美。为了抵达,每个人都必须尽力而为。正因为这一份浅浅的寄望,驱使人们走到了最后。到头来,都归于淡定和从容。

     人,是善良的。人生无论在旅途,还是在归途。总会有一双双手给你温暖,从幼稚到懂事,到成熟,再到有一点点成就。在这个必须的过程中,从父母,老师,朋友,长者,智者,许许多多。曾经陪你一起走过。成长的艰辛告诉你,需要感恩的人太多太多。

   党,是伟大的。世界上没有一个政党能像中国共产党一样,把一群衣衫褴褛的知识分子、工人、农民中的精英凝聚起来,器宇轩昂地屹立于天地之间。在永不叛党的誓言下,为老百姓谋利益。 院前办公区的灯光,多少个彻夜不眠,多少人穷思图变,旧人走出去,新人又进来;先人乘鹤,后人踏歌 。潮起潮落,波浪拍岸,沧海桑田。沂蒙山的美好,就是整个中国的缩影。天地在变,人们的期许也在变,但都永远追寻着前人梦想的脚步。

    “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年少己惘然”,时光如白驹过隙,转瞬已是暮年。我也会把表姥爷那句话,告诉我的儿辈,孙辈……


全部评论(1)
  • 刘聚兴厚 2019-03-01 07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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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真挚,真情,发人深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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