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《泪痕》(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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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□李君来  

     二  

 接到事业编考试的体检通知,我的心早已飞回了临沂城,一时间忘记了孩子们求知的眼神,忘记了帮孩子们飞出山沟沟的承诺。才知道我并非真正意义上的“小富即安”之人,我也渴望“人往高处走”和出人头地之富贵,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梯子罢了,哪个雏鸟不喜欢蓝天,哪条鱼儿不喜欢大海,我也是个俗人,我也喜欢“能上层楼是层楼,登高远眺览群山”的生活。

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去了教育局,问题就来了。当我小心翼翼的取开档案室的铁门,看见一个大不了我几岁,带着眼镜手里端着报纸,桌上放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,正在享受日子的年轻人。我点头哈腰地递过一支烟,“您好老师,我是来转档案的。”说着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桌上。

眼镜男没有接我的烟,眼皮都没离开报纸,“转什么档案?开玩笑。”

我低声下气地说:“刘主任给你打过招呼的,我考进市公安局,要转档案的,你帮下忙?”

这时,眼镜男放下报纸,瞄了我一眼,“哪个刘主任,我怎么不知道?档案是你说转就转的么?要是随便就能转来转去,不是乱套了么?不能转,你回去吧。”

冷冰冰的话语弄得我不知所措,磨破了嘴皮子,好话说尽,眼镜男就是油盐不进,我只好怯怯地退出了办公室。打电话给我那位远方亲戚,“表叔,我去了,可人家不给转档案,咋办?”

“我给孙主任说了,你也知道我也就是个老师,人轻言微的,也就能帮到这里了,不行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。”

嘟嘟嘟……我一下子瘫了,这可咋办?取不出档案,报不上到,当警察的梦就泡汤了。山穷水尽的时候让我突然想到了黎伟,他在县城上班,兴许能有办法?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通了黎伟的电话,“黎伟哥,我去教育局转档案,人家不放,说档案不能转,你看咋办啊?”

“不放?哦……我想起来了,教育口怕人才流失,特别是你还出咱县,人家就更不会给你转了。这么着,你打电话问问靖老师,就是咱初中的语文老师,他现在在县政协,兴许他说句话能好使,我一会把他电话发给你,你问问他。”靖老师,毕业那么多年我竟然连他去了政协都不知道,还记得当初我和黎伟跟靖老师关系都不错,那时黎伟是班长,我是语文课代表。

捏着最后一颗救命稻草,可怜巴巴的给靖老师去了电话,“靖老师么?我是李远啊,你的学生……”

对、对、对……

“李远啊,什么事?”显然靖老师还记得我这个学生,破灭的希望在心里一下子又燃了起来。我把情况简单的跟他说了下,靖老师二话没说,说给我问问,让我不要着急。

撂下电话,那十来分钟的等待仿佛比半个世纪还要漫长难捱,“等待时间声声慢,恋爱时节快如念。”在我经历过的生活中,遇到过太多这样的等待,每次等待都如同漂浮在浩渺的海上盼望救生的船只。

“李远啊。你去吧,我给说了。记得去的时候最好带条烟。”

别说是带条烟,只要是能把档案给我,就是让我给磕三个响头,我也干啊。幸好来的时候身上装了300块钱,狠狠心买了两条“沂蒙山”。

推开门,眼镜男一改刚才的冷漠,颠颠地走到我面前,“小李吧?你看你用不着给靖主席打电话的,弄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。给,这是你的档案,兄弟,高升了,等以后我去市里你可不要不认识我哦。”眼镜男色迷迷地望着我。

我把烟递给他,“哪能,哪能啊。我一定会记得你的?”心里暗暗嘀咕,如果有一天你要是用到我,一定给你一个“冷屁股”,让你尝尝白眼的滋味。

眼镜男推辞着最后还是接下了烟,看着谄媚的眼镜男,那一刻我真的想吐。退出门后,竟然忘记了问他姓啥?不管了,反正以后和他也不可能有交集了,就算有,也不必记得他叫啥?因为他那张扭曲的脸都刻在我心里了。

和黎伟说了声弄好了,就匆匆地赶回了学校。现在万事具备,就差走马上任了,心里美得比三月桃花还娇艳。思忖着,也是时候跟学校摊牌了,考试的事我一直瞒着学校,没和任何人讲,当初也没报多大希望,只当是去临沂城散散心,结果竟弄成了无心插柳,既然有了新的踏板,我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。

我径直去了程校长的办公室,程校长正一个人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?看到我进来,笑呵呵的问到,“李老师,有事么?”

我客套了几句,直接把考试和提档案的事跟校长说了下,嘴里还一直叨咕着:打扰了,打扰了……

程校长听说档案都提走了,直说好事、好事,我们学校又走出去个人才,就好像我这个“人才”是学校培养的似的。说到新单位好好干,没事常回来看看之类的话,我笑着寒暄着。最后,我说:“程校长,我打算走之前和大伙聚聚,在学校这段日子我收获了很多,进步了很多。也感谢您们照顾和帮助,您看看还叫谁?麻烦您约约?”

程校长说客气了,真的不用。在我的一再坚持下,程校长点了点头。

邀请完校长,我又和平时交情不错的几个老师说了声,他们众口一辞地说,你小子行啊,早就看出来这个小庙藏不住你这尊大佛,没想到还没捂热屁股就要走了,祝贺,祝贺。

 周五下午,早早地来到镇上最好的酒店——来福酒家门口,穿着崭新的西服候着大家了。还记得这身西服是母亲硬要我买的,当我把第一个月工资递给母亲的时候,母亲死活没接。说你正好考上了公安局,去城里上班没身体面衣服怎么行,人是衣裳马是鞍,你再穿得这么寒酸,好媳妇都不靠喽。磨不过母亲的苦口婆心,我去专卖店买了件绿色格子的休闲西服,穿上衣服精神多了。

刘叔最先一个到了,对上次转档案的事一个劲地说着抱歉。我说没啥,档案不是转出来了么?小事别放在心上了,再说你也尽力了,我得谢谢你。这么着,今晚就你来做副陪吧?

“没问题,我一定把大家陪好。”其实我也不知道表叔的酒量,让他做副陪有点冒险,可谁让他在学校是老资格,还是我的亲戚呢。小李、小张他们也陆续地来了,每人还给了我一个红包,这是我始料不及的,我本打算临走前请大家搓一顿算是自己给自己饯行的。

程校长和教务处王主任也来了,程校长还送了支派克钢笔给我,说你去了新单位也是做文字工作,虽然现在电脑普及,但写字不能丢哦,看着钢笔你也能想起这个学校,这里的老师和同学们。

“一定、一定……”

人都到齐了,落座、开席。其实,我还是懂点酒桌规矩的,我坐着对门的座位上,刘叔叔坐我对面,程校长没推脱就在我的右手边坐了下来,王主任坐我左手边,其他人也找了位子坐了下来。打开两瓶绿古,嚷嚷胡扯着每个人都斟得满满的,菜上得更快:辣子鸡、铁锅鱼头、烩里脊、爆炒腰花、油炸山水牛,回春汤……

我提三个、表叔两个、轮流坐庄,你来我往、觥筹交错。最后都喝得东倒西歪,还不忘恭维我,兄弟,高升了,记得常回来看看。我注视着回春汤,我只抿了一小口,却被他们喝得精光,不知道结婚的哥们回家会做什么孽,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给猪蛋汤起了一个这么精美的名字。

给“学校”道完别,我就收拾铺盖走人了,也许孩子们离开我这个不安分的老师后会更好,我在心底这样默默地安慰自己。人生要经历很多次离与别,舍与得,舍弃一个才能得到一个更好的,人不能太贪心,我舍弃老师去做自己想做的警察,我也不知道这次抉择是对还是错。因为人生没有假设,迈出这一步,算是宿命吧。

我静静地回了老家,不知道是哪个环节泄了密,全村都沸腾了。李远这娃真能耐,做了几天的老师又考上了警察,而且是大城市的;没看见李远的祖坟依山傍水,坐卧祥云啊,肯定出息啊;搭小我就看李远这个娃将来不简单,你看怎么样?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谈话让我一阵苦笑。

一天,我在路上遇到了二大爷,我主动和他打招呼,二大爷看起来有点不高兴。我当时还纳闷,后来我才想明白:我不能做狗蛋的老师了,当初对他孙子似是而非的承诺泡汤了,难怪他会板着脸。但大多数相邻对我更热情了,“城里有人好办事,遇到熟人路不愁。”农村人都知道这个理。就连平时村里对我不屑一顾的地痞、盲流见到我也是点头哈腰地极力奉承,这让我很是享受,尽管我不知道我和他们会不会有交集。

这段时间我天天忙着走亲访友,应酬不断。人们都说,“远亲不如近邻”,我觉得这句话是错误的。当初我家落魄的时候,邻里们不把我家当人看,而亲戚朋友还会接济一些,不管是自愿,还是磨不开脸,但他们确实帮助了我。所以现在,我很感激他们。懂得感恩,社会才会更和谐吧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我也把这句话奉为信条。

 报到那天我早早地去了市局人事科,“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人。”我以为我是早的,可先我之前早来了四、五个人,这其中就有王涛,瘦瘦的,带着眼镜,斯斯文文,十足的学生气,风一吹就要倒似的。人齐了以后,人事科的高主任三言两语就把欢迎词、鼓励语说完了,我和王涛顺理成章地去了岚山分局。当初我们就报了岚山分局的岗位,其实进了市公安局,就算分到穷山僻壤我们也是高兴的,因为我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政府的人了。这是我们毕业那会想都不敢想的,看看毕业的同学们,有份工作就是万幸的了,还有好多为了一日三餐发愁的,吃了上顿想下顿的,我和王涛的欢愉都写在了脸上。更让我们兴奋的是,分局竟然派车来接了我俩,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坐上警车,心却比罪犯还忐忑,当然那份忐忑在以后的工作中,经常在嫌犯的脸上看到过。

车分分钟就到了岚山公安分局,迎接我俩的竟然是分局的最高领导,李局长。想想人生真奇妙,上学那会见个警察,心中就会毛骨悚然,我在学校跟小军的那次斗殴会不会有案底,会不会抓我?现在想想那些不值一提的小儿科,警察蜀黍怎么会有闲工夫搭理你?李局长是个慈眉善目的人,没有我预想得那么威严,“李远,王涛,以后咱们就是一条战线上的同志了,希望你们把在学校的所学用到工作中来,好好干,未来是你们的。甄主任先给他们安排一下宿舍,晚上给他俩接个风,安排工作的事明天研究一下再说……”光顾着兴奋了,李局长还说了些什么,都不记得了,总之,都是过年的话。坐在沙发上的甄主任欠身起来领着我们出了局长的办公室,顺手把门给带上了,这细微的动作我都看在了眼里。

我和王涛被安排在二楼的单身宿舍里,一间屋两张床,还有两张单人沙发,一个茶几、一张书桌和一个盆架,经我俩一捯饬,还真有家的味道。挖了坑,“树”总算种下了,想想绿树成荫的景象,还真是美。

在单位食堂的单间,李局长,石副局长,贾副局长,甄主任,尤副主任,坐了满满一大桌,我和王涛被奉为上宾,成了李局长的左膀右臂。多年以后,当我坐在主宾的位置迎接新人的时候,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是现在不能体会的。

“贵人道”斟满,我和王涛都推脱不能喝,看着副主陪甄主任有点不悦,而李局长还是笑眯眯地说:“不能喝哪成,你们现在都参加工作了,以后喝酒的场多得是,‘喝上三两三,感情拄着天,喝上六两六,感情继续遛,喝上九两九,好事天天有。’不喝看不起自家人嘛。”我没再坚持,想当初上学那会,我也是一斤不倒的主,喝酒不在话下。而王涛可能真的不能喝,最后以茶代酒,其他人也没说啥?直到了十点才散场。

因为高兴,我真的喝多了。回到宿舍,王涛还弄了盆温水给我,我洗了把脸,清醒了许多。睡意全无,躺在床上和王涛聊了很多,直到他鼾声四起,我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睡。

天明,我们早早起床洗漱,去食堂草草吃了点东西,就去了办公室门外候着了。八点同事一下都到齐了,办公室的尤副主任打开办公室让我们坐下,泡了两杯茶,自己打扫起卫生来。其实坐着班车大家都一块到局里,看不出谁懒,谁勤快?我和王涛一人拿了份报纸,心不在焉的看着,其实我知道王涛也没看进去,只是做做样子罢了。

大约九点多一点的样子,甄主任大腹便便地摆了进来,你们俩过来一下,说着就转身钻进自己的主任室。我跟王涛扔下报纸,一溜小跑地跟了过去。甄主任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,从桌上拿起一包泰山烟抽出一颗含在嘴里,“你们抽么?抽自己拿。”

我知道王涛是不抽烟的,五毒俱全的我又不好意思去拿,所以就摇摇头说,不抽,不抽。看着我俩傻乎乎的在那里杵着,甄主任笑眯眯说,坐下说,坐下说。我俩像得了特赦一样,一屁股拍在沙发上,等着甄主任的“宣判”,那心情跟热锅上的蚂蚁好不了哪去,越是想知道结果,甄主任却像八十岁的老太太,婆婆妈妈起来,说着无关痛痒的鼓励的废话,我们也只好当作很认真的样子,一个劲地点头说,是,是,是。

“刚才经局领导研究决定,因李远同志是学文秘的,所以留在办公室;王涛同志是学刑侦的,所以先去山里派出所锻炼。”听到任命,我想我和王涛的心情是不一样的,只是当时都没表现出来。

中午吃过午饭,我们一起回了宿舍,王涛进屋就一把把自己撂在了床上,长嘘了一口气。我安慰道:“没啥,甄主任不是说了么?去锻炼,你迟早会回来的。想想毕业能到这么好的单位,不错了。比起那些没有‘铁饭碗’的,还不知道他们躲在那个旮旯哭呢。”

“话是这么说,可我就觉得别扭,你留在分局?我却要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。”

“听说山里那边环境不错,抽时间我会去看你的,再说这边不是有宿舍么?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住啊。”

“看我?再去看我,你就是领导下基层了。”

“说什么呢?我们是好兄弟,什么领导不领导的,好了,别闹情绪了。我们是好兄弟,睡一会吧?下午我们就真的走马上任喽。”说话间,我躺在了床上,眯上眼睛,兴奋地就是睡不着……

王涛被卞所长接走了,我如出阁的姑娘一般去了办公室。尤副主任笑呵呵地说:“小李,你坐最西面那个桌。”

有了一个多月做老师的经历,我对职场里的气氛已经不是那么过敏了。“尤主任,刚来好多地方做的不好的,还请多关照。你替我引荐一下这两位姐姐呗。”望着坐在中间背对背的两个美女,我大大方方的冲尤副主任说到。

尤副主任扶了一下眼镜,这是你刘姐,负责单位接待,腿脚勤快点,她兴许能给你包烟抽抽;这是你胡姐,分管单位计划生育,找媳妇,生孩子找她便是。和两位姐姐一一握了手,嘴里不停的嘟囔着,多多关照,多多关照,看得出来,两个姐姐也笑得很真心。

介绍完,尤副主任给我安排工作了,尤哥是副主任,虽然是个股级,但在这个办公室里绝对是老大,号称分局“第一笔”,很得李局长赏识,但尤副主任有个致命的缺陷,高傲。尤副主任的高傲是深在骨子里的,他感觉不到,虽对人接物显得很随和调侃,但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又让人觉得冷冷的,这可能和他有个退休的做副市长的爹有关。

“小李,你暂时先熟悉一个分局的科室,做报纸分发吧。对了,记得每天早来一会,打扫一下局长们的办公室,还有这两间,钥匙在墙上。”

这让我庆幸生在农村,在泥土里长大,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对打扫卫生可谓轻车熟路,对煮饭、洗衣更是驾轻就熟。农村出来的孩子普遍自理能力、生存自救能力极强,相比个别衣来张手,饭来张口的城里孩子要强,起码农村人的朴实憨厚和城里人的高傲冷峻更容易融入一个群体,尤副主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

没有想法的日子,时间过得真快,不知不觉间就下班了。空荡荡的办公室就我一人,因为住在单位,所以每天晚上对着电脑我都会睡得很晚,写篇日记吧。好久没有新鲜事可写了,第一天来局里上班,有好多东西需要记录和回忆。这也让我以后每天下班,夜深人静的时候,留在办公室里读点书、写点东西提供了方便。我很快成了单位的“二秘”,负责单位的通讯、宣传,偶尔给局长写个讲话稿,这些都和半夜苦读,青灯为伴是分不开的。

和大家混熟了,中午休息的时候,也偶尔陪同事们打个升级、勾级什么的。因为同事大多家住的离单位有点远,中午那点时间在食堂吃点饭也就不回去了,打牌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工具。尤其是陪刘姐、胡姐打够级,我们三人组成的中心帮(办公室是分局的核心,很受下面科室的“尊重”。)有我的加入,可谓是所向披靡,无人能敌。我在上大学那会,除了偶尔打打球,大部分的时间就在苦修牌技了,所以在大学修炼的这些技能到社会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。在单位我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,这也令只会刑侦的王涛艳羡不已,后悔当初只是死读书,到了单位除了书本上学的,其他的社交一窍不通。可死读书也有个好处,专业技能强,王涛也凭着一技之长和踏实肯干,一步步坐上了刑侦队长的位子,当然这是后话。

 (未完待续……)


作   者:李君来,80后,临沂人。坐拥一座空城,却幻想着“富甲天下”的一个孤独者。

小说主题:生活就是一次修行,我做了苦行僧……

人生观:歪歪斜斜走路,堂堂正正做人。

写作观:文字不求拯救一个人,只求能感动一个人。

交流渠道:QQ:56007789(含邮箱);微信:lijunlai_19810526;

博客:http://blog.sina.com.cn/lijunlai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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