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连载《泪痕》(1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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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◎李君来  

      十二

    我的心从来没有如此沉重过,是那种钻心的痛,仿佛有血在喉咙里堵着,欲喷出而又出不来,如鲠在喉般难受。抬着灌了铅的腿走进刘局长的办公室,今天讨论王涛的死是不是工伤的问题。

    前几天听到王涛车祸去世的消息,我眼前一黑,瘫坐在沙发上。我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,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,没有一点征兆,没露一点端倪,突然就从你眼前消失了,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句。我都后悔那次问他肖爱国案子的时候,为啥没答应他去“老地方”坐一坐,为啥平时不找他多跟他说会话,哪怕是无关痛痒的屁话。现在如果在单位不开心了,谁又能和我推心置腹?谁又能和我一起借酒消愁?

    昨晚拿着借王涛的两万块钱去他家的时候,嫂子跟换了个人似的,头上多了好多白头发,眼睛也陷了进去。当嫂子傻傻地接过那两万块钱,我的眼泪再也堵不住了,我恨我怎么不早一点还他,甚至都有种想捶黎伟一顿的冲动,是他害得我欠了王涛一辈子的债,如果还了他这两万块钱,他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?如果还了他这两万块钱,他这辈子就不会记恨我邋遢了?来之前想得好多安慰嫂子的话,仿佛一下子都被王涛掏空了一般,脑子空空的,只好陪着嫂子一起啜泣。临走时,我向嫂子保证,单位关于王涛的善后事宜就由我来办。

    刘局长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,幽幽地开了口,“王队长的死,我们都很悲痛,也很惋惜。但接下来事还是要办的,就是关于王涛的死构不构成工伤的问题?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?”

    在这个问题上,就连一向苛刻的严副局长和“和稀泥”的孙副局长等几位领导都一致认为,是工伤。有了这个底气,轮到我发言时,不假思索地嚷嚷道:“王大队是在回家的路上,意外出车祸去世的,确信无疑的工伤,这事就不用讨论了吧?”不知道哪来的情绪,第一次在领导面前失态,第一次斩钉截铁地回了刘局长的话。

    “李主任,别着急嘛。我知道你和王队长关系好,我也知道大家伙心里不好受,但我们要冷静的思考这个问题。工伤认定是你在上班期间,或上下班的路上出现了事故,才算工伤。可王涛是在回老家的路上出得意外,所以就不能认定是工伤,大家说,是不是?”刘局长一脸无奈地解释道。

    刘局长话音落下,严副局长和孙副局长她们就不再说话了。我却急了,近乎歇斯底里地吵吵道:“回老家就不是家了?回家还得限定是新家、老家?限定路线?王涛是老家有急事直接从单位回去的。而且他是轮胎爆胎出的事,没有第三方责任人,这事如果不认定为工伤,让他的家人怎么看咱们单位?以后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过?”

    刘局长也有点急了,大声呵斥道:“李主任,注意你的态度。这事我也为难,但咱们要讲证据,就事论事,不要看他的官职,不要把你的感情掺杂在里面。这事按常规讲就不是工伤。”

   看着刘局长假惺惺的嘴脸,原来开会之前这事在他心里已经定调,还说什么想听听大家的意见?原来就是十足的形式罢了,突然间心里有种想吐的感觉,觉得恶心。这明显的就是公报私仇,睚眦必报,因为他外甥的事,我想刘局长是一直怀恨在心的,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,他是不会放过的,尤其他说“不看他的官职”的时候,我更加确信了。我真后悔当初劝王涛别跟他一般见识,躲着他走,早知道刘局长这么小人,我真该让王涛撕破脸和他闹上一闹,说不准刘局长就会离开这里,也不会出现这么窝心的事了。“你爱咋定咋定!”说着我摔上门走出刘局长的办公室。

   坐在和王涛常去的小酒馆,点了一桌子我们先前经常要过的菜,酸辣土豆丝、五香花生米、麻辣豆腐……一瓶白酒。泪水不争气的又涌了出来,“哥哥啊。弟弟没本事,弟弟无用。连一个工伤都争取不下来,要怪你就怪弟弟吧。”

   仿佛王涛就坐在我对面,笑眯眯地瞅着我,“没事,老李。凡事自有公论,别着急,别上火。”

   “哥,你走了,弟弟一个人在单位憋屈啊。哥,你别走……”说着去拉王涛的手,他却一下子消失不见了。

   李局,你喝多了。我分明看见酒馆杜老板和一个小伙计架起了我,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了。

   第二天醒来,贾枫已经上班去了。拿起桌上的小纸条,“李远,你喝多了。喝点我给你熬得小米粥,那样胃会好受一点,我先去上班去了。安。”

   我心里一下子像打翻了五味瓶,不知道啥滋味。自从王涛出事后,贾枫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。其实我不想贾枫改变,哪怕我给她做一辈子饭,受她一辈子欺凌,只要王涛还活着,我也愿意。上次于果的死对我来说如果是吃惊的话,这次王涛的死绝对是震惊,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能从王涛的阴影里走出来。

    远远地看见嫂子颤颤巍巍地站在分局的门口向里面张望,我下了车,扶住嫂子,“嫂子,你有事给我打个电话,身体还虚着呢,怎么跑这里了?”

   “大兄弟,我听说局里没给王涛定工伤,我就是来问问。门卫说刘局长不在,我明明看见他进去的。”

   看着一脸茫然的嫂子,我没好意思说就算你见到刘局长,他也不会改变他的主意的。与其自找没趣,还不如绕开他另想办法。

   “嫂子,刘局长没在就没在吧。这样我领你去上访办尤主任那里,这种事他负责接待,有什么事你和他讲?他可能会有更好的路子。”说出这话,我想我也有点阴了。是,尤哥和刘局长是有过节,而且尤哥鬼点子比别人都多,损招也多,既然我办不了这事,不如让尤哥来帮忙,兴许在尤哥的帮助下这事就悄无声息地解决了。事后如果刘局长翻旧账,我也不会成为出头鸟。

   把嫂子交给了尤哥,在二楼我遇见了刘局长,他笑眯眯的冲我说:“李主任,昨晚喝多了吧。酒多伤身少喝点。”仿佛昨天会议上的事跟没发生一样,我真是佩服刘局长的定力,比变色龙见风使舵的本领还强,怪不得人家做了领导的位子。不过说句实话,虽然刘局长有点小心眼,但在全局工作上还是尽职尽责恪守本分的,正是基于这一点,我才会和他相安无事的搭档了这么久,就是可怜了王涛,但愿尤哥能出个高明的主意能让王涛死也瞑目,我心里暗暗地祈祷着。

   打哈哈地回了刘局长一句,“谢谢领导关心。”转身离开了。不想和他说话,起码现在不想和他说话。

   屋漏偏逢连夜雨,王涛的事就够让我身心俱疲的了。冷不丁地接到徐叔的电话说,徐达可能遇到草心事了,下午回家鼻子不是鼻子,脸不是脸的,接着孩子饭都没吃就走了。往日里都是吃完晚饭,聊会天才回去,今天不知抽得什么风,问也不说。让你打电话问问他,看看咋回事?

  “好的,徐叔。这事你别着急,我问问他再说。”撂下电话,一想,不对。徐达不是这样的人,平时跟朋友嘻嘻哈哈,但跟父母他可是从来都毕恭毕敬的。这次这么反常,肯定是出了大事,电话里说不明白,我要见了他兴许能弄明白究竟咋回事。

   直接去了徐达家,他对我的到来一点也没感到诧异。看见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,烟灰缸里的堆满了烟头,头发蓬松着,脸色也不好看。

   “跟死了没埋似的,到底出啥事了?”上来我就劈头盖脸的嚷道。

   他理了理头发,无精打采地说:“别提了。我一个小学同学,部队转业后做钢材生意,我给贷了一笔款。你也知道,这两年钢材生意不景气,他干不下去跑了,临走跟我打了个电话,我真是‘哑巴吃黄连’了我。”

   “你就不长记性,宋江的事没给你敲警钟啊。帮人贷款绝对不能贷,就是担保除了买房也不能担保,这事我们不是商量好的么?”

   “事情已经出了,还说这些有啥用啊,你说这事咋办啊?”

   “你同学今天跟你打电话说他走的?说去哪了么?”

   “他要是说去那,我就不着急了。关键他现在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,打电话也打不通了,关机了。”

   我挠了挠头,用最快的方式想一个能解决的办法,“这事还有转机,你同学还算有良心,临走跟你说了一声。这不还不到还款的日子么?你抓紧写个欠条,先把工资保全,剩下的事以后再说。”想想自己没白在公安局呆了这么多年,这样的骚主意都能想到出。

   “猪脑子啊。欠款日期多往前写写啊?”一看见徐达把欠款日期写在了今天,我就觉得好笑,看来人在情急之下,啥蠢事都能做得出来。“这么着,你把欠款日期写在你买房子之前。”

  “我那年买的房子来?”……

   “你自己想吧。写完记得给我一份,‘唱戏要唱真’。我还得抓紧回家做饭呢。”看着徐达激动地手在那里乱颤,我就知道事情解决了,他也放心了。捶了下他的肩膀,我着急忙慌的向家里赶去。许多年后,我还在私下里挤兑他,欠我钱啥时还啊?他总是回答:下辈子吧。

     第二天,一上班门口热闹了。摇下车窗,嫂子看见是我,让出了一条道让我进来了。尤哥这个点子就是毒,当初我都没想到走这一步: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,叫上老弱病残的亲戚烧着纸,看着王涛父母和孩子,心里不是个滋味。闹吧,闹闹也许心里会好受些。进了办公室,关上门,把窗帘拉上,我真的不忍直视这虐心的场面。微信朋友圈嫂子竟做了配图文字,点击量竟然过万了,而且还@了晚报平台。好,有了这舆论压力,加上整这么一出,我想刘局长想不改变注意也难了。

   “李主任,门口闹闹哄哄的,是咋回事?你去看看处理一下。”刘局长的电话,我都觉得可笑,你会不知咋回事?你单位都没敢进,你会不知道咋回事。

    但我可不敢再刺激他了,开会借着那股劲和他顶了几句也行了,现在不用我吵吵,有人做这事了。“好的,刘局长。我去看看。”我敷衍地放下电话。不敢看也得看了,谁让我坐了办公室主任的位子呢?“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”,除非我不是这个位子上的“和尚”,这个钟我就不用敲了。

   见到嫂子,我表现得异常镇定,但却没说一句劝退的话。因为刘局长没松口,如果这支喊冤队伍就这样散了的话,王涛冤情的罪魁祸首就成了我,下次和王涛“见面”的话,他就不会冲我微笑了。其实有时候,在一个岗位上真的是左右为难,一方面你要替领导顶雷,打圆场,另一方面你又不愿让另一方太憋屈,但你还得“在其位谋其政”,这趟浑水你不想蹚也得蹚。

    “刘局长,是王队长的家属,闹王队长工伤的事的。只是喊口号,也没啥过激行为,强行驱散也不是个事啊?你看咋办?”我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,把皮球又踢了过去。

   刘局长沉默了老一会,语气软了很多,“这样吧。我们再重新讨论一下王涛的工伤问题,你让他们先回去,好吧?”

   听局长的语气,我心里大抵有了数。说了声,家属们也就散了。说心里话,嫂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,况且她多少也算个国家干部,要不是刘局长死活不见人,她也不会舍下这张脸面,出此下策了。好多的无奈之举其实都是在走投无路下作出的,嫂子也是。

    当把王涛的赔偿金递给嫂子手里的时候,嫂子红红的眼圈,长叹了一口气。我的心却怎么也不能释怀,王涛的儿子乐乐刚五岁,他以后的路还长,在没有爸爸地庇护下,路该有多么艰辛,多么漫长,在他长大后,知道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,还遭遇过那么多波折,他会怎么对待车,认知这个复杂的社会和人心?后来听说嫂子带着儿子改嫁了,还有,王涛的那份赔偿金,嫂子以乐乐的名义存了十五年的定期,我好想替王涛谢谢嫂子,可一想乐乐是王涛和嫂子的儿子,我笑着摇了摇头。再后来,嫂子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,再也联系不上了。

    因为王涛一事刘局长背了个党内警告的处分。一次和尤哥喝茶聊天,我讥讽尤哥够狠,尤哥笑了笑说他是给王涛打抱不平,没有整人的意思。随后又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,党内警告太轻,如果是降级或是调离就好了,我知道他说调离的意思。有一次刘局长跟我说过尤哥开酒吧的事,说是在职人员不能经商,不过刘局长也就是说说,他应该是忌惮尤哥他爹的。我旁敲侧击的和尤哥谈过,所以尤哥一直也很小心,其实酒吧尤哥只是幕后老板,法人代表是他合伙人的。刘局长说也只是说说,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把柄。如果有,王涛一事按刘局长的做事风格他肯定不会再顾忌他爹,应该会回击的。在这件事上,刘局长自知理亏,也只好打掉牙自己往肚子里吞了。

    劳累了一天,回家放下包,打算歇一会。贾枫又撒起了娇,“亲,今晚你做饭吧?我有点不想动。”

   自从王涛的事情处理完了以后,我的心情好了点,可贾枫又有点故伎重演的苗头。也罢,让大小姐一下变成小丫鬟也难,慢慢来吧。从小就洗衣做饭,也习惯了,有时候还把做饭当成了乐趣,如果长时间不下厨,还会觉得浑身不舒服,天生就是“小婆子”命,我苦笑了一下。

   吃饭时,贾枫跟我说:“好长时间没回我妈家了,这个周末陪她回去看看?”

   “行啊,如果周末没事,就陪你回去一趟,好久没陪爸爸下棋了,手都有点痒痒了。”

   说这话,心里难受了一下。我时不时得还会陪你一起回家看看你爸你妈,可我爸我妈呢?结婚这么多年,你陪我回去几次啊?倒是去了几次黎伟的山庄,回家看过几次,可哪次你屁股坐热过?一想起这些,我就觉得愧对了爸妈。父母把孩子培养成人又怎样?所有的福都让儿子享了,爸妈依然还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受罪。都六十多岁的人了,看着别人逗孙子,你又体会了爸妈的多少苦心呢?每次爸妈提起这事,你都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老家呆,你想过我这个做儿子的处境了么?即便是这样,我依然还得笑脸相迎,唯恐你生气连我也不理了。

   不知什么时候,我也挤上了六十一号楼车库的牌桌,唯一和他们不同的是,没有一个人指挥我的牌该怎么出,每个人都想和我一帮,而且也奇怪,每个人跟我一帮,牌也会出了很多。真是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”、“跟着好人学好事,跟着歹人学不良。”我也习惯了每天晚饭后出来转转,这也是贾枫唯一没禁止我的事。可每次手机一响,我就抬起屁股走人,因为这个,大家戏称我患了“季常癖”,得了一个“牌仙气管炎”的绰号,我笑了笑没有理会,其实我是很乐意听到这个绰号的。“日子自己过,‘幸福’自己知。”这些与别人无关。

 (未完待续……)


作者:李君来,80后,临沂人。坐拥一座空城,却幻想着“富甲天下”的一个孤独者。

小说主题:生活就是一次修行,我做了苦行僧……

人生观:歪歪斜斜走路,堂堂正正做人。

写作观:文字不求拯救一个人,只求能感动一个人。

交流渠道:QQ:56007789(含邮箱);微信:lijunlai_19810526;

博客:http://blog.sina.com.cn/lijunlai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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