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送我两本书
236589
0

父亲去世已经二十五年了,母亲去世也已十三年。父亲和母亲的遗像一直摆在我家的书橱里,与遗像摆在一起的,不是父亲母亲的军功章、荣誉证,而是两本小书,一本是1948年华东新华书店出版的《红军长征故事》,一本是1986年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沂蒙英烈》。

记得在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,“文革”开始,学校开展忆家史活动,老师说,忆家史,学做人。我回家询问我们的家史,父亲送给我一本薄薄的《红军长征故事》,他说,不要写我们自己的家史,也不要写我个人的革命史,你看一下红军的故事吧,这里面有做人的道理。1986年,我已经在党政机关工作,有一次承担了学校党课讲授任务,领导说,讲故事,教做人。父亲曾经参加过孟良崮战役,我回家询问父亲的战斗故事,父亲又送我一本《沂蒙英烈》,他说,莫讲我,讲一下烈士的故事吧,这里面有做人的道理。从这两本书里,对照着父母在工作和生活中的一言一行,我领悟出了我们家的家风,那就是红军长征精神和沂蒙精神的结合:坚韧不拔、勇往直前、吃苦耐劳、公而忘私。

父亲出生在山东莱芜的一个小集镇上,上过一年半学。就凭这点文化水,每逢春节,他都要写对联拿到集上卖,而且由于词语新潮,他写的对联卖得很快。也就是这一年半的学校生活,使他知道了红军的事情,盼望着有一天红军能够来到家乡。

时间就在这盼望中慢慢过去,父亲也早已离开学校,在家务农。抗日战争爆发以后,父亲听说当年的红军改编成八路军,山东也有了八路军的队伍,兴奋不已。1938年4月,天气已经转暖,就在一个躁热的傍晚,父亲得到一个信息,说是有八路军开到附近。父亲没有敢告诉爷爷,悄悄离开家,独自一人连夜去找队伍。半夜饿得受不住,跑到舅姥爷的地瓜地里挖了块地瓜充饥,次日凌晨终于找到八路军鲁中四支队,成为一名革命军人。

在队伍里,父亲作战勇敢,思想进步,次年4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在部队先后任通讯员、班长、排长、连长等职。1941年7月,他到抗大一分校学习,学习结束后又留在学校侦察队工作,一直到1944年3月。这期间随校参加了多次战斗,其中包括著名的甲子山战役。这也是我响应上山下乡号召在莒南插队当知青时,要和组友步行三十里路去爬甲子山的主要原因。

离开抗大分校后,父亲又先后到沂南县武委会、鲁中二地委武装部、蒙阴县武装部工作,在这期间,父亲参加了著名的莱芜战役和孟良崮战役。孟良崮战役时父亲带民兵团,正赶上他牙痛,就找了根铁钉,自己拿着铁锤对着镜子把坏牙敲了下来。在战争年代,父亲获得了三级独立自由勋章、三级解放勋章、淮海作战奖章、渡江作战奖章等功章。

说到我的出生,还有一段令人刻骨铭心的往事。我母亲原藉是日照碑廓,是建国前入党的老党员,担任村里的识字班队长。1948年母亲到临沂党校学习,学习结束被分配到蒙阴县做团的工作。母亲与父亲在蒙阴相识并结婚,又一起调到沂源县工作。当时我父亲任沂源县委委员、武装部长、兵役局长,我母亲先后在鲁村、悦庄两个区做团委书记,两个区离县城都有30里路,两人很少能够互相照顾。我的母亲个子比较矮小,到三十岁才怀了我,需要去济南做剖腹产。那时很少有人做剖腹产,对母亲来说也是大事。偏偏那段时间父亲工作特别忙,母亲是一个人去济南做的手术,直到快出院时父亲才赶了过去。我是在省立二院出生的,当时医院还比较正规,需要给我报名字,而母亲也无法给父亲取得联系,医院的医生就讲,这些天取名叫济生的特多,咱就叫鲁会吧,山东省会的意思。所以我第一个名字是医生给起的,一直到上小学时才改过来。我的生日至今也是一个谜。因为母亲一直告诉我,我的生日是农历正月三十。我父亲生日是二月初二,所以从小就没有单独给我过生日,母亲总是说,你们爷俩一起过吧。我上学以后,查对了那年的日历,发现那年小进,没有正月三十。而户口本上,我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七,我猜想可能我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七,换成阳历就成了二月二十七。但查日历,正月二十七已经是阳历的三月份了。母亲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我的生日究竟是正月二十七还是二十九,她说当时一个人在济南做手术,打上麻醉药,哪里还知道哪天是哪天。这件事一直成为母亲的一个遗憾和心事,也成为一个永远也弄不清的谜。

我母亲告诉我,有了我以后,她仍然在区里工作,不能与父亲在一起。有一次我得了病发高烧,晚上出现了抽风,她连夜抱着我往城里赶,幸亏路上遇到一个推小车的,不然我还真不知能不能有今天。当时母亲的身体也很虚弱,为了使我能够得到照顾,在1958年精减干部职工的时候,父亲动员母亲带头报名退职。为了这事,父亲没少挨母亲的埋怨。

1958年6月,父亲转业来到临沂,先是在公安处劳改大队工作,1960年10月调入市人民医院任副院长,主要负责行政和后勤工作。开始父亲担任干部疗养院筹建组的组长,建院之初,只有我们一家在汤头的建院工地上住。那时正值困难时期,有一次我和姐姐拿着一个小布包去人家已经收过花生的地里拣花生,被一个拿枪的民兵追到家里。为此,从未对我发过脾气的父亲狠狠训了我一顿,逼着我和姐姐去找大队干部检讨错误。

父亲的工作非常认真,当时医院条件不好,职工食堂需要到沂河拉水吃,为了防止水质出现问题,父亲亲自到沂河边选好灌水点,再三叮咛取水工一定不要为了少走路而取不干净的水。后来父亲被抽调到郯城红花公社搞社教,半年不回家,期间总共回了一次家,车票也不到单位报销。社教结束后,经常有郯城红花公社的老百姓来找他领着查病,一直到两、三年后才逐渐减少。

父亲为人非常实在。有一次,部队一四六医院的军医来我院实习,一位老军医见我父亲走路有点不太得劲,就对年轻军医说,你看老院长走路了吗,腿里一定有块弹片没取出来。其实我父亲受过伤还定过残,在那种场合他默认一下也就行了,他却一再声明,身上没有弹片,弄得那个老军医很没面子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中,父亲也受到了冲击。有一次父亲在台上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,差点没有从台上摔下来,父亲却从不抱怨。父亲被罢职后被安排到传达室工作,医院的大门口每天都可以看到我父亲打上班铃和下班铃的身影,风雨无阻,每次我父亲都是提前解开铃绳,两眼盯着手表,打铃时间分秒不差。后来我父亲是当权派中第一个被“解放”的。

1976年6月,由于身体原因,父亲自己要求办了离休手续。当时离退休还没有形成一个好的制度,别人都是反复动员一拖再拖,只有我父亲是自己要求的。他说,我在家不能上班,也不愿像别人那样休息六个月上两天班再休息六个月,干脆退了算了。他老人家开始是心脏不好,后来胃做了大部切除,1997年10月9日,因肺病去世。

父亲去世以后,每到清明,母亲总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念叨,要我们选好日子去上坟,直到上坟回来她才安心。2009年10月22日,母亲病逝。在整理父母的遗物时,我发现了一张父亲与母亲一起捐款给人民公社买拖拉机的一张证明,还有一张伤残军人证,是最轻的那个等级,而父亲却一直没有领过补助。

虽然父母先后离开了我们,但他们留给我们的这两本小书永在,留给我们的家风永在。《红军长征故事》和《沂蒙英烈》,是父母留给我们世代相传的精神财富。现在我也已经退休,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,我总能想起我的父母,那一幕幕、一段段,虽已随着时间渐行渐远,但父母的音容笑貌却愈加清晰。闲暇时,我也给孩子们讲讲父亲母亲的故事,向孩子们推荐这两本书,让他们读读里面的文章。坚韧不拔、勇往直前、吃苦耐劳、公而忘私,这短短的十六字箴言,已经成为我们家的立家之本和传家之宝。

6927_20220619110516ca7b1.jpg6927_202206191102187cbac.jpg6927_202206191102195d711.jpg6927_20220619110458a71a7.jpg6927_20220619110500919ab.jpg6927_20220619110225d442a.jpg6927_2022061911052284a49.jpg6927_2022061911052316985.jpg6927_2022061911052382248.jpg

2
打赏
收藏
点击回复
      全部留言
  • 0
更多回复
文学艺术

2351

共有主题

785

共有社群

16

认证社群
精彩内容
扫一扫访问手机版
请选择要切换的马甲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