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君来  

  七 

     站在气味还未散尽的新房里，就如同第一次吻了贾枫一样，像是幻觉，都不敢想象这是真实的。摸着象牙白的房门，心里掩映不住的兴奋冲出了我的身体，失态地抱起贾枫就转了两圈。

“李远，你疯了吧？至于这么兴奋了么？不就是个房子么，怎么像沙漠里看见新绿洲似的。”

“亲爱的，你不知道。毕业那会我就幻想着在城市里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，看着王涛住进新房的那一刻，我都快疯掉了。同样一起毕业，同样都是农村出来的，拿着同样的工资，他都有自己的房子了，而我没有，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失落么？”

“那不怪你，人家王涛老家有能耐，你买不起，怪你爸没本事。”

一下子让贾枫堵得说不出话来，被她的话语弄得有那么一下心梗，但拥有新房的喜悦把那份不快瞬间掩盖了。我从来就没怪过父母没本事，但贾枫说的也没有错，一边是养育我的父母，一边是打算过一辈子的女人。这个时候，我只能闭上嘴，我都后悔我发出的那番感慨。

“亲爱的，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温馨别致、情趣盎然的家，这几个月装修辛苦你了……”望着用象牙白做主色调，三间卧室一个天蓝，一个米黄，一个粉红的家，满意地冲着贾枫笑了笑。

“这时候想到感谢我了？当初你怎么说来着？象牙白不耐脏，满屋白色不舒服。非要用深棕么？说什么深棕耐脏，古香古色，书生气浓么？家就是家，家是用来休息小憩的地方，不是办公室，你弄得跟死人色似的，还不得压抑死啊。”贾枫娇嗔道，一脸的得意之色。

“你说得都对，我错了，我小民意识，我有眼无珠，行了吧。”

“你本来就错了嘛，不要一脸的不情愿？”

当初装修的时候，为了选色调的事和贾枫争论了半天，贾枫差点就摔门走了。现在看来，我没再坚持是对的，主观经验不如实地实践有说服力一点没错。贾父，我未来的老丈人是做房地产生意的，而且做得很大，贾枫从小耳濡目染，可谓过的桥都比我走的路还多，这一点上我是服了。装修是贾父手下的孙经理一手操办的，我才明白为什么买房的时候，贾枫说装修她来弄，原来是怕我花冤枉钱。还记得当初打算买房时，贾枫想让我去他爸开发的楼盘去买，说什么为了照顾我的面子，收我钱，只是比市面上便宜点，我死活没答应。那时候她爸妈对我和贾枫的事不同意，说什么农村的，穷，没见过世面，我一气之下决定用我自己的努力买房，过有尊严的日子。可能就是因为我心底的这份倔强使得贾枫不顾家人的反对，选择了和我在一起，所以有时候她任性，哪怕无理取闹，我也会躲着她，不与她正面冲突。

“现在知道错了，房子也装好了，你打算用什么来补偿我呢？”

“亲爱的，你劳苦功高，也为了庆祝咱们房子圆满完工，我请你吃饭，地你来挑。说，去哪儿吧？”我笑眯眯地搂着贾枫，出了新房。

“房子刚装完，满屋的油漆味，抽时间记得买几盆绿萝放在屋里……”临走，贾枫叮嘱我……

    坐在办公桌前，整理一会刘局长要的文件，我顺手抽出一根烟，点上。我来主任室已经一个多月了，不用再顾忌刘姐她们嘴上不说，心里腻歪，说抽二手烟了。尤哥因为他的高傲和固执，借着上次发错讲话稿的茬，后来被刘局长从办公室调去了上访办。刘局长也算是个高手，遇到灼伤没立马表现出来，而是瞅准时机，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尤哥从身边支走。自己对付不了的人，就让那些难缠的上访者来降他，这一招是够毒的，但谁又知道，这招狠棋不是给自己挖的坑呢。

交了文件，刘局长看了看说：“不错，李主任能力就是没得说，前途无量啊。”

“局长太看得起我了，还是局长领导得好，以后还得请刘局长多多赐教，那样才有提高啊。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虚伪了，但看见刘局长很受用的样子，我想我也只能这样说。农村出来的孩子，没门道没靠山，不这样，又能咋样呢？不像尤哥，有个那么有能耐的爹，看着不顺眼，还敢和局长掰扯几句，顶多换个岗位，班还是正常上的。

回到办公室，点起烟，深深地吸了一口，想想这几年也够顺利的，不知不觉就做了主任。虽然是个股级，但在分局里，是人也得高看我一眼，想到这不得不感谢遇见了贾枫。前些日子刘局长给儿子买房子，我找到贾枫在他爸楼盘里给留了一套，至于贾枫怎么给她爸谈的，我就不清楚了。最后内部价又降了两个点，刘局长省了不少钱，一个劲地说抽时间请我吃饭，到现在连个碗边也没摸到。人其实就是个矛盾动物，当初自己买房死活不去贾父的楼盘，说什么活出自己的尊严，可为了讨好局长，又违背了自己初衷和尊严，终究还是走了那步棋……

“李大主任，忙啥呢？好长时间没见了，晚上喝一杯吧。”看见王涛电话，我立马接了。

“王大队，还说呢？当了大队长，看把你忙的，一有点时间，就往家里窜，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？今天又抽得什么风，想到请我吃饭了。”

“别整那些没用的，晚上跟你说，老地方。”说着挂了电话。想想有好长时间没坐在一起和王涛好好聊聊了，每次碰个面说句话，就各忙各的去了。刚来单位那会，和王涛各自窝在床上都能聊半夜，现在忙得屁不在个腚上，说句话都很难。

下班后，推掉徐达晚上设的场，急匆匆地去了小二炒鸡。小二炒鸡是我和王涛的秘密据点，每次想和他喝一口了，都会去那里。我想王涛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，要不，他不会有时间约我这个老朋友的。

“妈的，刘局长，就是个小人，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来。头两天去市局开会，在政委那里告了我一状，虽然没啥事？但就觉得恼火，窝囊啊。”王涛竖了一盅小酒，愤愤地说。

“说你啥啦……”

“还不是说我，上班喝酒嘛。你说我想喝啊？妈的，现在想请线人给点线索，不请吃顿饭，给他们点好处或面子，他们啥都不会说。”

“这不是历来就这样么？你能有啥办法？对了，刘局长这么针对你，是不是有啥事你把他得罪了？他是有点猥琐，但也不至于这么下贱啊。”

“还不是上次把他外甥的夜总会给查了的事么。你说别人举报，我能有啥办法？事后他找到我，让少弄点罪状，留宿卖淫少报点，容留吸毒就别报了。你说那么多人参加了行动，媒体也参与了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，漏报、瞒报我能办么？我回绝了他，当时就看他如丧考妣一般，现在不是立马开始报复了么？”

“行了，这事你做的对，搁我也会这么做的。”不过，说实话，这事如果真放在我身上，也难说我办不办，还好我做了给领导溜须拍马的差事，避免了许多的烦恼。“涛子啊，你大人有大量，别把这事放在心上。说说你，身上又不掉二两肉，这不也没把你怎么着么？再说你跟老刘交集也少，以后少碰面，各干各的就得了呗。”说到刘局长，说他是小人有点过了，充其量就是有点刚愎自用，自以为是，小家雀变凤凰。听说老刘能当上分局局长，还是他在市人社局当局长的爹给使得劲，“咱俩就是小民，跟人家比不了，也较不过。老弟啊，咱就凭咱自己的本事，脚踏实地的干吧。不想那些憋屈了，来，喝酒……”

“也是啊。我就想和你老弟喝酒，喝着喝着就敞亮了。不说那草心事了，来，喝酒。明天的事，明天再说。对了，李远，新房都弄好了，什么时候办喜事啊？别忘了，提前跟我说声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，尽管说。”

“跟你，我不会客气的，你就等着我的召唤吧。来，喝……”

“一醉解千愁，忘掉烦和忧。”有时候这句话也不是屁话。

   婚姻就是围城，我却想着如何在城里沦陷。似乎结婚就是到了婚嫁年纪的年轻人想的最迫切的事情，尤其是农村孩子。想想这个年龄段的男女比例，可能看比例就只多出几个点，但要考虑到基数问题，就真得要数以百万计了，多么可怕？再看看村子里好多娃十八九就开始行动了，我这个比他们又强不了多少的人，遇到一个无论是相貌、工作和家庭都那么优秀的女孩，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？剜在篮里，下了锅还未必是你的菜，所以尽快吃进肚里才是正道。房子买了，车子也在计划之中，和贾枫结婚路上的障碍清扫得差不多了。后来想想现在为了结婚忙得团团转，和排雷差不多，每次排掉一个雷，心里激动、兴奋，如释重负，而后还会有下一个雷在等着你。

万事俱备只欠东风。风来得时候，东风和西风又一起上阵了。我的意见婚礼在老家办，一来亲戚朋友方便 ，二来在农村办酒席可以省去好多钱。贾枫就不同意了，新家在城里，为什么回老家办？老家脏不说，婚车还得走好几个小时，你亲戚朋友方便了，我家的呢？其实我知道贾枫心里的小算盘，脏、远还不是主要问题，关键在于如果在老家办，贾家的面子挂不住。想想一个大家闺秀嫁给了一个农村土鳖，别人的闲话贾家都受不了，何况当初有那么多富家阔少上门提亲，都被一一拒了，如今竟选了我这一个乡巴佬？我有时就在揣测当初贾父为什么答应了这门亲事？我思来想去最后得到的答案是，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的身份，还有我的前程。英雄不问出处，况且贾父上翻三代也是泥腿子，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？最后我这股风还是没能压倒贾枫的那股风，因为她用要么这个婚不结了来威胁我，我实在是有点害怕。既然压不倒贾枫的“歪风”，那我就必须压倒父母的风，于是就只好苦口婆心，动之以情、晓之以理。父母为了得到这个难得的儿媳妇，尽快地抱一个大孙子，最后也不得不屈从了。风总算调了，雨还顺么？

决定在城里办，我就更忙了。在老家办，大情小事父母基本都能应付了，在城里，她们是一点忙也帮不上。弄得我都有点手忙脚乱了，还好干了几年的办公室，再挠头的乱摊子我也能收拾，还有徐达这个城里人帮忙，我不至于太抓耳挠腮。征求了一下贾枫的意见，和徐达交代，酒店就有他来办，细枝末节我来处理。

婚礼还是城里的老套路，但对于我，那是一个刻骨铭心，因为毕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，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次。装柜是徐达带我去的，当把甜点和糖果放进嫁妆的那一刻，我想我这一辈子算是交代了，是喜是忧，是祸是福，还是留给时间吧。王涛他们来，安排好坐了一会就回去了，看徐达，吴江和胖子他们是没有要走的意思，也好，正好陪陪我这个不眠之人。给黎伟挂了个电话，交代明天把亲戚们顺利带来，就和他们几个玩起了牌。贾枫不时地打来电话，问这个好了么？那个准备了么？生怕婚礼不完美。闹得我再无心情打牌，干脆卷起摊子，喝茶，既然不睡觉，那就让清醒再彻底一点吧。

婚礼这天，正在和刘局长顺证婚人致辞，黎伟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，“李远，不好了。二姨和门口的服务生吵吵起来了，谁也劝不住，你快去看看吧。”

真是越忙越添乱，越火越浇油。本来黎伟顺利地都把亲戚都带进了大厅，可二姨跟“刘姥姥进了大观园”似的，看着啥都新鲜，晚进大厅一步，可服务生硬把二姨当做赶喜的了，死活不让进。等黎伟把事情解释清楚了，二姨却不依不饶起来，说什么看不起农村人，城里人都是烧包鬼子。服务生也不干了，就和二姨吵吵起来了。也难怪，二姨的一身打扮，搁谁也认为她是赶喜的：红绸小褂、灯笼裤，小皮鞋花了五十块钱在集上买的，还抹了个大红嘴唇子，就差没带个大花卡了。看着二姨不伦不类东施效颦的样子，我都想笑。

贾枫爸赶过来的时候，看着大家都散了，扔下句话，“安顿好你那些穷亲戚，别再惹什么乱子。”气哼哼地走了。

弄得我鼻子不是鼻子，脸不是脸的。大喜的日子我没敢还嘴，遇到这样“钉子户”，你怎么就像霜打的茄子了呢？其实这些话我就在心里想想罢了，以后也没敢说出口。

刘局在致证婚词的时候，我看见了岳父大人的喜上眉梢，也看见了王涛和尤哥的不悦，但没办法，谁让刘局长是我的顶头上司呢？一开始，我打算让徐叔当证婚人的，一是我和徐达的关系，二是徐叔这几年在城里也没少开导和帮助我。于情于理徐叔做证婚人，再合适不过了。可上次在刘局的办公室里，刘局一副恩施天下，信誓旦旦的样子地说，李主任你的婚礼我给你证婚。我立刻就改变了让徐叔做证婚人的想法，因为我深深懂得：“想在官场混，领导就得顺。俗事撇一边，保准你升迁。”尤其是领导的虚荣心，更不能忤逆。

敬酒时，徐达给我准备了矿泉水，作为过来人，他更懂得洞房花烛的珍贵，保不齐，一次努力，就把地给种上了呢？再说有了孩子这道保险，婚姻就稳固了呢？为了这一夜春宵我都戒烟戒酒半年多了。

宾客散尽，还得打发这帮“小鬼”。

王涛徐达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闹洞房的节目。以前我也见识过，最狠的“炸弹开花”（男主人裆部放上气球，女主人上去坐，气球坐爆为止，难度在于游戏者把气球吹得饱满程度。），最下流的“口交”（男主人裆部系一香蕉，然后女主人去咬香蕉，难度是男主人要左右晃动。），最搞笑的“千里走单骑”（把一个鸡蛋从一边裤腿放进去，然后夫妻合力把鸡蛋从另一边的裤腿倒出，手不准隔衣碰鸡蛋，难度是鸡蛋不准破。），好像闹洞房的节目总是围绕着裤裆玩“性”，甚至恨不得把新人的衣服扒掉给看客们看。由于节目太粗俗，我事先给哥们交代，你嫂子矜持，脾气不好，“事不大，你们看着办？”但就是他们收敛了很多，贾枫也赌气了一晚上，害得我仿佛半年的戒烟戒酒都白费了。事情是这样的：他们先玩了吃苹果，就是用绳子吊一个苹果，我和贾枫脸对脸去咬苹果，眼疾手快的人把绳子一提，然后我和贾枫就嘴对嘴了。不曾想，由于用力过猛，险些咬破了贾枫的嘴唇，我就看见贾枫有很大的不快，碍于人多，她没好意思发作；在玩“虎口拔牙”的时候，我感觉到她明显得应付。啤酒瓶里放根筷子，就露出一点点头，然后双方用舌头合力把它挤出来，贾枫舌头僵在那儿，筷子就是不出来，大伙也只好作罢。感觉再闹下去，也没啥意思，要了几盒烟也就散了。

客人散尽，急不可耐的我刚要跟贾枫行好事，被贾枫一个飞踹差点踹到地上。

“这是唱的哪出啊？都结婚了，还不准我碰你？”

“不行！还好意思提那事？你瞅瞅你干的是啥事啊？今晚的事先不说，就说说你二姨吧。到底是咋回事？你事先为啥不交代清楚。”

“服务生犯轴，你让我咋办？”

“是服务生轴，还是你二姨轴？你不知道啊。”

我懒得和她掰扯到底是服务生轴，还是二姨轴，其实谁轴不重要了。关键是她借着那个话题犯轴，这才是最可怕的。我赌气去了粉红色的卧室，“惹不起，我还躲不起么？”憋着绛紫色的脸，把手伸向了裤兜，才起来了我都半年没有抽烟了。望着粉红色的墙壁，这是给未来的女儿准备的，却让我在结婚的第一夜无奈地住下了。更糟糕的是以后的日子隔三差五我就得住在这里，婚姻是天堂，还是坟墓？谁又能说得清。可这又能咋办呢？是人在过日子，总不能人叫日子过了吧？以后的日子还是骑驴看唱本的好，我这样安慰自己。

（未完待续……）

作者：李君来，80后，临沂人。坐拥一座空城，却幻想着“富甲天下”的一个孤独者。

小说主题：生活就是一次修行，我做了苦行僧……

人生观：歪歪斜斜走路，堂堂正正做人。

写作观：文字不求拯救一个人，只求能感动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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